幻想乡求经纪行【第二十七章】

自古以来,人类就在追求永生。


道士和牧师以仿佛真的体验过的语气来描述那是一个何等美好的世界。他们把永生境界描绘成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甚至没有匮乏的乌托邦。无论何种宗教,都把这种幻境当作甜蜜的诱饵来使人皈依。上到派人出海寻找长生不老药的皇帝,下到吃斋念佛相信死后一定能前往极乐世界不生不灭的平民,人人心中都对永生怀着狂热的信念。


所以我知道,他们都在说谎,他们都被骗了。


真正的永生,即是漫长痛苦和烦闷的开始。


遇到那家伙留下的不死药时,我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又怎么能懂得这样的道理呢?仅仅是出于想要复仇想要变强的冲动就喝下了它。假如现在自己能掌握穿越时间的魔法,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当年的自己。


最初的几十年,自己还曾沉浸于那种无所不能的畅快感,而后的百余年,自己陷入了被所有人抛下的孤独,再之后的几百年,只是通过战斗来发泄心中的焦躁,而又之后的几百年,自己则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地活着,对这世上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然而对于永远的生命来说,这一切不过是个瞬间,漫长的路还在后面。


我终于明白了,大自然把人类的生命限制在百年,是对人类的保护。任何灵魂都应放在适合它的容器里,倘若容器太小,灵魂无法得到安置,而假如容器太大,灵魂又会被稀释到忘记自己的面目,只能在这广阔的世界里彷徨。


就在我拖着空虚的躯壳,整日浑浑噩噩如亡灵般徘徊时,那家伙出现了。


她使我燃起了最初的复仇之火,她带来了不死的蓬莱之药,她导致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和我一样,被囚禁在永生的牢笼里。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后,我那如黑洞般虚无的心灵,霎时急剧塌缩,然后绽放了出了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能量。


这股能量名为,愤怒。


明明是你害我成了这个样子,可你又为什么不来把我彻底葬送?责任要负到底啊!想到这里,火就忍不住从内心和身上窜出来。也许我的火能力,本身就是从对那家伙的怒火吧。


和她初遇的那段日子里,厮杀已经成了日常。


尽管那时实力还不足与她为敌,可我还是无数次去挑战她,也许只是想排解永生带给我的空虚。尽管那时她的实力凌驾于我,可从不会拒绝每一次挑战,也许只是在怜悯我,或者只是用以排解她的无聊。


就在我连对和她的战斗都开始感到厌倦的时候,那天夜里,她向我伸出了手。


这只手,把我从深渊中稍稍拖上来了一些。她对我说的话,使我日渐沉沦的心,又迎来了些微的光明。直到现在,往日那股倦怠又要来侵袭我时,只要回想起那天晚上,我就多少可以从焦躁中缓解。


是啊,不得不承认。


我依赖着她。


所以啊,辉夜。


如果连你都离我而去,我又要依靠谁活下去呢。


——迷途竹林——


这大概是命运的指引吧,辉夜如此想到。


本想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还是有人见证自己最后的时光。漫长人生的最后旅途是同为不死之人的藤原妹红来为自己送行。想到此,辉夜犹如就要踏上列车告别故乡、却意外发现朋友前来送行的旅人一般,感到了几许欣慰。


而妹红显然没有这份从容,她焦急地发问、不,是喊了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


有必要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吗?也许就这样一言不发,那个玉兔也会像取代自己在永远亭的位置一样,融入到与妹红的交往中去吧。妹红说不定会把今夜看到的一切当作一场梦,一无所知继续她的日常,继续那充斥着无聊的永生之日常。


无聊……吗?


“快告诉我啊!”妹红忍耐不住这沉默,她抓住辉夜的双肩问话。


对啊,就当是给她的生活增添几分排解无聊的刺激,告诉她也无妨吧。


辉夜一五一十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铃仙和永琳无法发现自己,镜中自称玉兔的人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身形愈发稀薄行将消失,无家可归也无路可去只好在这迷途竹林中徘徊,最后遇到了妹红。


“这是异变啊!”妹红摇晃着辉夜的肩膀,“之前慧音和我说过的,所以大家不是才去了冥界那里吗?你也快去啊,不管是幽幽子也好灵梦也好魔理沙也好!一定会有办法的啊!”


“在那之后呢?就算解决了异变又能怎样呢?”


“什么意思?”


“我们已经存在足够久了啊,继续活下去也只有永恒的苦闷罢了,像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世上,不是你我都渴求的结果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办法排解无聊,无论用什么快乐来填充自我,空虚也会追上来缠着不放。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未来可言?……妹红,很久以前我们不是还曾打赌吗?比一比谁能先从这永生中解脱。看来,是我赢了呢。”


辉夜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讲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妹红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至少在最后,感谢你看着我,但愿下次见面时,我们都是普通的人类吧……”


……以及她即将爆发而出的,炽热的情感。


“住口!”


妹红抬起头怒视辉夜,震慑于这气魄,辉夜向后退了几步。


“……妹红?”


“骗子!忘了那天夜里,你对我怎么说的吗?!”


“……那天夜里?”


“都忘记了吗?是你告诉我的,死亡是无法从永生中解脱的啊!”


妹红的嘶吼,如闪电击碎了夜幕,照亮了遥远过去的记忆。


那记忆实在太过久远,只留下了些许片段存在于辉夜的梦境中,可对妹红来说,那却是她能坚持到现在的契机,完完整整留存在了自己的心底。


辉夜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夜里,也是这片迷途竹林,也是一个满月的夜晚,来挑战自己的妹红一如往常落败,而自己则牵起了她的手,对她这么说了:


“就让我们比一比……谁能先从这永生的苦役中解脱出来吧。”


“呵,不就是看谁先能死掉吗?鬼才会奉陪你玩这个,我可是一定会看着你断气的。”


“死亡不是从永生中解脱的方法,那只是向永生的苦闷屈服罢了。”


“那到底要怎么做啊!到底怎样才能结束这份痛苦啊!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啊!”妹红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苦闷太过漫长、太过沉重,早已把她身为人类的心侵蚀地脆弱不堪,已经没有了思考的从容。


“笑容。”


浮云飘动,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辉夜优雅清丽的容颜,妹红看到,辉夜正在向自己微笑。


“试着让自己笑出来吧,当你真心笑出来的时候,就能战胜这永生的苦闷了。”


妹红试着弯了弯嘴角,这笑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一定无比凄惨。


“……这样的生活,你要我怎么笑得出来。”


“就算现在无法露出笑容也没关系,我会在这里一直微笑着等你,放心吧,比你活过更漫长岁月的我都能笑得出来,你也一定没问题的。”


辉夜温柔地理了理妹红散乱的前发,莞尔一笑:


“然后啊,等你也能笑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不要再打下去了,一起来做些,更符合女孩子身份的事吧。”


……


思绪从遥远的记忆飘回现实,妹红怒视着自己,通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不是说过的吗!要让我也能露出笑容……可现在是怎么?明明亲口说过死亡不是对抗永生的办法,你自己却先投降了吗?!”

面对质询,辉夜无言以对。


“我……”


“说什么会一直等我,呵呵,对着镜子看看吧,知道你现在有多凄惨吗?居然还敢说自己赢了对决,到底要多厚颜无耻啊!”

不是的,并不是这样的!


“我本来……”


辉夜在心中焦急地辩白,可到嘴上却只能挤出几个字,软弱的一面暴露地这样淋漓尽致,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


“够了!”妹红打断了辉夜的话。


“呵呵,哈哈哈,到头来只是我自己昏了头,竟然会相信你的话,什么做些女孩子之间的事,你我之间果然还是只有战斗才能解决问题。”


妹红飞到半空,浑身燃起炽烈的火焰,居高临下看着辉夜。


她要和自己战斗吗?现在?此处?


辉夜不解地看向妹红,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对决的结果一开始便已注定。难道说,妹红是想以这种方式送自己最后一程吗?疑惑、恐惧、坦然、愧疚,种种思绪萦绕辉夜心上。


是啊,她说的没错,输掉对决,率先投降的是自己,现在战败者接受审判的时刻到了。


辉夜闭上眼睛,等待妹红最后的裁决。


“我对你已经失望了,你现在没资格做我的对手。”


“……诶?”


“所以,我现在就去打倒那个家伙,既然要取代你,那就看看她有没有资格接下我的挑战,你就在一边自生自灭去吧!”


“等等!”辉夜睁开眼睛,急忙想要阻止妹红,可妹红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就这么向永远亭的方向飞去了。


辉夜久久伫立在原地,失神地看向妹红消失的方向,她咀嚼妹红那刺耳的指责,反思长久以来的人生。


过往的回忆逐渐清晰起来,一幕幕是那么鲜明。


自己确实说过的,死亡不是对抗永生的方法,笑容才是。


为了让妹红鼓起信心,能够好好活下去,自己一直在追逐着快乐,永无止境地尝试各种各样能让内心欢愉充盈的方法,无论是看动画还是玩游戏,自己沉浸在这虚拟世界的最初动力就是为了能够开心起来,能够笑起来,也能够把自己的笑传染给妹红啊。


两人从只知战斗厮杀到能够一起在竹林中漫步,再到一起阅读故事和讨论,一起看动画,玩游戏,辉夜能够感受到妹红的心在一天天变得柔和,她曾经相信,自己和妹红一起相视而笑的那天很快就会到来。


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心中总是充盈着快乐,能甜甜微笑的自己,变得如此空虚?甚至面对异界的侵略者,都会主动放弃抗争?

辉夜抱膝而坐,无助地把头埋进手臂。


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去寻找快乐,去笑出来了,可最后还是落得这个下场,难道面对永生的苦闷真的只能束手无策吗?巨大的无助感,让辉夜忍不住悄声呜咽。


“你刚才看到妹红的时候,是不是在想,这一定是命运什么的?”


谁?


辉夜急忙抬头,看到博丽灵梦正冷冷地俯视自己。


她怎么会在这?她也能看到自己?


“所以我才受不了你们这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碰到什么偶然就说是奇迹呀命运呀,遇到什么小挫折就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一惊一乍矫情死了。”


灵梦的冷淡一如往常:“妹红是我带过来的,只是告诉她你遇到了点小麻烦,她就慌慌张张跑过来,人家可是比你想象的更关心你呢。”


“也不是小麻烦吧,巫女小姐?我可是马上就要消失了。”辉夜急忙擦掉眼角的泪痕,强打精神口头回击。


如果是妹红也就算了,被灵梦这么说总感觉有点来气。


“紫的力量才没那么大的本事,你看,一离开永远亭就有两个人看到你了是不是?虽说现在幻想乡是有麻烦,但你身上的情况不过局限于永远亭罢了。”


看来自己并不会消失!巨大的安心感让辉夜长舒了口气,可是疑惑又浮了上来。


“那个玉兔到底是……”


“你觉得是来自别的世界的侵略者?现在确实是有别的世界的人待在永远亭,可并不是她。”


什么意思?辉夜不明所以,但有个问题必须要问。


“为什么你会对这一切这么清楚啊?”


“当然了,我可是主人公,也是对紫的力量了解最透彻的人。虽然由我直接出面解决异变也许更有效率,可看你这惨兮兮的样子,还是给你个机会,由你自己去画上句号吧。”


“我要怎么做?”


“自己去想啊,那个玉兔到底是什么,你可是比任何人都明白。”


“我?”


“提示到此为止。”看到辉夜的眼神恢复了斗志,灵梦的表情也缓和了些,“比起这个,你还有更该想明白的问题吧,妹红可是还等着你的答案呢。”


“……答案。”


辉夜低头思忖,妹红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不言自明,究竟怎样才能真正从永生的痛苦中解脱。就算自己不会消失,这个答案一天不明白,自己就没法面对她,毕竟多年前,是自己承诺要让她也能露出笑容的。


“与其在这里想,不如直接回永远亭如何?说不定那里的客人们能告诉你呢。”


“客人们?”


“去了就知道啦,你也很熟悉的。”


从刚才开始,灵梦的话就一直这么暧昧不明。辉夜看不透这话语中的真意,但她知道,不管有没有答案,自己现在都不能逃避,必须回到永远亭面对一切,不止是妹红,永琳和铃仙都在等着自己,就算是为了她们,也一定要打败那个占据自己位置的侵略者。


“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了,这次欠你个人情。”


蓬莱山辉夜微微向灵梦颔首,随即转身离去,向永远亭的方向进发。


“不必客气。”


望着辉夜离去的背影,博丽灵梦微微一笑。


毕竟,你和妹红所探求的答案,我也很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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